▲ 金正喜书法作品“大烹豆腐瓜姜菜高会夫妻儿女孙” 图片提供：涧松美术馆

        朝鲜时代，孤悬海外的济州既是逃亡之地也是流放之乡，很多著名的文士、官僚在政治失意的时候都曾经被放逐到该岛，并且给济州岛烙上了深深的文化烙印。与此同时，济州岛闭塞而静谧的环境也让一些流放者在艰难困苦中得以砥砺心性、沉静自我，在文化事业上反而有了桑榆之获。其代表者非秋史金正喜莫属。
        金正喜，字元春、号秋史，又号阮堂，出身于两班贵族家庭，家世显赫，但是却一生坎坷，命运多舛。金正喜是朝鲜时代最杰出的书法家、画家、金石学家同时也是一位实学派思想家（实学派乃朝鲜晚期以经世致用为旨归的重要思想流派，颇受清代考据学派的影响），被誉为“朝鲜书圣”。1840年到1849年，即将作为冬至谢恩副使出访中国的金正喜先遭人弹劾，继而因为尹善道案受到牵连，被流放济州，在这座蛮荒之岛上度过了九年的谪居生活。
        朝鲜时代，济州岛设有三邑：济州、大静、旌义。170年前，54岁的金正喜在大静邑借居的茅庐之中开始了艰难的流配岁月。在今天济州道西归浦市大静面的安城里，就在大静旧城的一隅，现在大静小学的对面，有一座造型别致的秋史谪居地纪念馆。该馆建于金正喜的谪居地原址，馆内的参观路线按照时代排列，当你信步走来，欣赏着那些笔墨酣畅的作品时，秋史一生的跌宕浮沉似乎就随着那些纵横恣肆的笔画展现在你的眼前：少年时随父亲出访中国，诗书画俱佳的异国才子名动京华；中年后却因父亲的政治积怨屡受牵绊，升职缓慢，饱受排挤、弹劾，终于在与安东金氏的权力斗争中失败，被流放孤岛；60多岁结束流放后，却好景不长，不到三年又因礼讼争论一事再次被流放到咸镜道北青郡；1856年在郁郁不得志中与世长辞，终年71岁。
        离开参观的游人，走上一段长长的楼梯，偌大的二楼里只有一尊秋史先生的塑像，凝神注视着对面墙上的圆窗。窗外，一棵孤松似乎寄托着主人的追求。这看似空荡荡的展厅恰如其分地表现了秋史谪居济州的心情——孤独而坦荡，却又在一无所有中实现了人生和艺术境界的升华。正是在济州的艰难苦恨里，秋史创造了其独特的书体——秋史体，融颜真卿的谨严、董其昌的流畅和汉隶魏碑的朴拙于一炉，形成了笔势险峻奇绝却又严谨不失法度的独特艺术风格，成为海东书法第一人。
        无论中国的书法、日本的书道还是韩国的书艺都追求技、艺、道的统一。书法家在文化修养和人品操守上的追求与其书法成就是密不可分的。人们在称道秋史书法的同时也对他的学问和人品仰慕不已。秋史的传世之作中最为有名的是《岁寒图》，这是1844年金正喜流放济州时，赠给弟子李尚迪的画。李尚迪在金正喜流放济州后，不以势力视人，对老师殷勤关照，多方周济。秋史取“岁寒然后知松柏后凋”之意比喻弟子的高尚品格。作品用简洁的笔墨勾勒出松柏的孤傲不群，但感人至深的並不是画作本身，而是秋史所题的跋文与画作有机融合所营造的苍凉、悲愤的意境以及流露出的倔强不屈的精神，具有意胜于画的典型文人画特质。其实，那老干虬枝的苍松不也是秋史自身的写照吗？
        很多韩国人喜欢把金正喜同苏东坡作比较，因为二者皆诗书画俱工，同时又都仕途坎坷，曾经多次被贬谪、流放，但是二人却都没有被贬谪流放的苦难打倒。胸怀豁达的东坡居士流放瘴疠盛行的海南岛，却高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晚年的金正喜饱经沧桑后，看淡名利，对人生的感悟更加深刻。“大烹豆腐瓜姜菜，高会夫妻儿女孙。”是他去世那年留下的一副对联，老辣而随意的用笔暗合联中字句对自然平淡生活的追求与向往，展示了一个睿智的老者对人生的总结和感悟，所谓：“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乃绚烂之极也！”
        金正喜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就是他年青时随父亲金鲁敬出访中国，结识了当时著名学者翁方纲、阮元，并拜入门下，受教良多。中国学者对金正喜也评价甚高，阮元甚至称他为：“海东第一通儒”。这次中国之行对金正喜此后的艺术创作和思想倾向有着深远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决定了他一生的轨迹。特别是中国碑派书法理论和金石学知识更是奠定了他日后学术成就的基础。“秋史”之外，金正喜经常用“阮堂”、“诗庵”自号。“阮堂”是表明自己为阮元堂前弟子，而“诗庵”则是老师翁方纲赠给自己的别号。他还经常用“翁阮”为号，就是要始终铭记自己的两位中国恩师。
        今天，当中国游客走进秋史纪念馆，瞻仰其风采时，如果了解了这段历史，对金正喜肯定会生出格外的亲近之感。在韩中数千年交往的历史中，金正喜留下的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段佳话。朝鲜文人对中国文化的浸淫之深和水准之高，今天看来恐怕是后无来者的。
 

 

王天泉  tianquan@jejuchin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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